《百乐门舞女倾情诉说:物欲与灵魂的今昔情缘——《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金大班百乐门舞女)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来自白先勇的《台北人》,这是一部深具复杂性的短篇小说集,曾荣获20世纪中文小说前第七强,是仍在世作家作品的最高排名,足以说明其在近代文学史的艺术成就。

《台北人》共由十四个短篇相辅相成,从“永远不老的伊雪艳”开始,到“红尘落尽的国葬”为止,叙述主角从下等流民到上层贵族,跨越了“小、中、大”三个阶级,刻画了台北人的社会众生相。

虽然书中叙述主角不同,但小说的主题却却有相似之处:一是在异乡的身份飘零;二是空间上的今昔之比;三是人物的灵欲之争。

时间上的沧桑感与空间的飘零感相互融合,更能体现这些从大陆客居到台北的“异乡感”,《台北人》中的每一位人物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感与惆怅,白先勇用充斥着古典韵味的语言对故事中的人物精雕细琢,将人物自书内写活,抒发了生活的哲思。

之所以单写《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是因为它不同于永远不老代表死亡意识的社交天后伊雪艳,也不同于最后一篇沉重凄惨的《国葬》,金大班有属于它自己的独特魅力。

《百乐门舞女倾情诉说:物欲与灵魂的今昔情缘——《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金大班百乐门舞女)

书中主角金兆丽的身份恰恰处于《台北人》的下层人物,在她的身上读者更能体会白先勇表达的主题,从上海的百乐门到台北的夜巴黎,从低级舞女到头牌领班,再从领班钓到金龟婿从而离开整个舞台。

在这个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里,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就有了双重的意蕴,添加了人生繁华落尽的几许愁思,也见证了泯灭的旧时光和新生活的再生。

在今天的文章里,我会从《台北人》的三个主题出发解读金兆丽的故事,文章的最后一部分我将结合旧时代电影,走进白先勇笔下这个在新旧时代更迭下的舞女的自白。

今昔之争:繁华过后的苍凉,喜剧背后的悲剧

白先勇的小说有其独特的风格,比如他善于用不同的明喻暗喻描绘人物,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也是这样。作者通过金兆丽的姓名,语言表达和动作来刻画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舞女在台北夜巴黎的生活。

首先是金大班的名字,姓名上作者用一个“金”字暗喻舞女的爱财和拜金,从名字引申到金兆丽的行为动作。只见她穿着一身“黑纱丝金的旗袍,耳坠,项链,手串,发针,金碧辉煌的挂满了一身”,面对舞厅经理的一句“你晚来了”的指责便能说出“我来是人情,不来是本分”这样直爽的怼人对白。

在这里,无论是穿金戴银的奢华还是一开场就言语犀利的金大班,都给观众一种“未见其人就闻其声”的观感,再加上一众舞女在旁边的点缀,就形成了一个低配版本的“王熙凤”。

其次是金大班的语言动作,无不给人一种粗鄙市侩的舞女形象。例如她不高兴时就会出现口头禅“娘个东采,偏他娘的”,她会数落被香港侨生睡大肚子的朱凤“人家把你睡大了肚子,拍拍屁股溜了,你连他鸟毛也没抓住半根”,她也会破口怒骂舞厅的舞女说“你还在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再如舞场上萧红美不给她面子,金大班会微微冷笑一声,只用两只手便抓到萧红美的胸部,令她不得不去陪客人。而在一帮浮滑青年呼唤金大班时,她又会“扭着腰肢过去,一屁股便坐到了小蔡的两只大腿中间,使劲的磨了两下”。

这些令读者发笑的粗俗语言和滑稽动作,让金大班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不仅加大了她的喜剧效果,还活灵活现的刻画了她在风月场上多年混迹而来的老辣。然而,在这些看似顺理成章的行为下,全文却隐隐透着一丝凄凉与沧桑,这种喜剧背后的悲剧,才是作者真正意图描绘的。

夜巴黎的金大班并非一开始就这样粗鄙市侩,而是由过去的经历不断历练的。接下来作者从浅入深,在台北夜巴黎的化妆室一角,讲述了金大班曾经的故事,也为我们揭晓了金大班的身份之谜。

在来到台北夜巴黎之前,金大班是上海百乐门的头牌舞女。在这里她迷倒众生,众多商贾才子为她的美貌痴迷;在这里她拥有大把的财富,为她散尽千金的不在少数;在这里她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在金大班的眼中,台北的夜巴黎对比上海的百乐门是相形见绌的,她虽然身处夜巴黎舞女的领班,但她处处看不上这个狭窄窘迫的舞厅,因此会讽刺的说道“百乐门的那间厕所只怕还比夜巴黎的舞池还宽敞些呢!”

金大班用如此尖刻的语言讽刺夜巴黎的深层原因,就是她对往昔繁华的内心感怀。与其说她是看不上台北的夜巴黎,不如说是她夸大了自己回忆中的百乐门。

因为百乐门所代表的不只是谋生的舞厅,还是青春,是爱情,是一切美好的事物。在这样的内心投射下,台北如何敌得过上海,夜巴黎又如何敌得过百乐门?

戏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小说在描写金大班在夜巴黎的最后一晚时,她的整个思绪是不断沉浸在回忆中的。从金大班进入舞厅开始,到金大班走出舞厅后结束,所有的空间都限制在舞台天地里,这也暗喻了金大班的人生其实就是发生在舞台上的戏剧,而戏剧本身就有悲凉的韵味。

全文通过金大班在夜巴黎最后一晚的回忆,将她当舞女的大半生串联了起来。从往昔的纯真与繁华,再到今朝的粗俗与苍凉,金大班由温婉可人到俗不可耐的转变是情有可原的。

金大班的大半生都泡在这个舞池子里,历经二十年的风雨沧桑,这二十年改变的不止是容貌与气质,还有她对世情爱情的看法。昔日的繁华到现在的无法选择,金大班的惆怅与失意是时间流转的必要产物,她的身份注定了如浮萍般飘零的命运。

这种身份的飘零感和过去的记忆如影随形,金大班一手抓着过去的回忆,一手又看着舞池抓着现实,她虽然最终如愿下嫁给南洋财主陈法蓉,却仍旧不愿彻底放弃过去,这就是金大班身上的今昔之争。

灵欲之争:高昂的灵在现实的欲面前败北

从金大班身上的今昔对比延伸下来的就是灵肉之争,在《台北人》中灵与昔互相印证,而肉是与灵互相依存的。

所谓的灵代表的是过去的爱情与理想,而肉代表的是冰冷的现实与物质。白先勇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有极具张力的灵肉之争,两端是没有平衡节点的,要么灵战胜欲,要么欲吞噬灵。

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因为作者将人物的内心变化积聚在一个晚上,所以金大班身上的灵肉撕扯是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的,非得在两者间争出一个输赢。

戏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白先勇在谈到自己创作《台北人》时曾说,“我写来写去也是跟一个情字有关,各种方式来表现这个情,恐怕文学最关心的还是个情字,文学写什么也不外乎人性人情。”

在这里,作者同样通过描写金大班两次幻灭的爱情,进一步点出人物性格变化的更深层原因以及在她身上的灵肉之争,接下来我会以时间线的顺序,分析金大班由过去转向现在的心路历程。

金大班的第一段感情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她刚来到上海的百乐门,遇见了青年男子月如。与月如的相爱过程是惨烈的,当她不幸怀孕时并没有得到月如的保护,反而因月如家庭的反对和自己家庭的迫害,以孩子夭折的结局而死亡。

在这里我们无法苛责青年月如抑或他的家庭,因为他们和金大班一样,都是时代局限下的牺牲品,月如的家庭是封建势力,他们绝对不肯承认家中独子爱上舞女,而金大班的家庭也根深蒂固的认为,舞女没有资格嫁入官宦家庭。

从另一个角度看,月如和金大班的爱情过于理想化了,他们早该想到来自家庭和社会的阻挠,他们本该亲手折断这份不该发生的恋情,然而悲剧还是不可控的发生了。

她的内心深有了沉痛的烙印,这不仅是一段感情的消亡,也是金大班内心对理想与爱情的失望与幻灭。这也是为什么当她在几年后面对海员秦雄的追求时,她一方面不舍得放弃,另一方面又根本不相信秦雄给予她的爱,她认为爱是美的也是脆弱的,经不起现实的蹂躏。

因此,金大班将内心的伤口投射在秦雄的身上,以至第二段感情的破灭。

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十年后当她来到台北的夜巴黎,无论是身份还是心理都有了很大变化,这时的金大班虽然仍旧偶尔回顾过去的灵与爱的回忆,但她的灵只是一息尚存罢了,她体内更多的是对现实世界的把控,因此十年后的金大班变成了一个带有喜剧色彩的悲剧人物。

说她喜剧是因为金大班是讨喜的,她在百乐门与夜巴黎这些风月场中打了二十年的滚,早已成了通解人情世故的百科全书,内心的理智让她趁自己风韵犹存时在舞场”找个户头”托付终身,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过去的爱情与记忆之上。

四十岁的女人没有功夫谈恋爱,四十岁的女人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那么四十岁的女人要什么呢?

四十岁的金大班要的是钱,要的是面子,要的是物欲,为了这些她意图丢掉昔日的灵魂。在她的身上,所谓爱情、婚姻、家庭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成为在风月场上的一种角逐游戏,当生活变成游戏的同时,她也失去了一位女性的正常感情,精神开始变得畸形。

从前的金大班为了爱情连死都不怕,可现在的她一门心思要活下去,而且是漂漂亮亮的有面子的活下去,哪怕为这份欲牺牲了自己曾经高傲的灵。所以,在金大班接受老头子陈法蓉献殷勤的那一刻,灵欲之争的结果便昭然若揭。

曾经的她将完整的纯真和爱给过月如,那时她的“灵”正高扬着,而现在,她为了安稳的栖身之地下嫁给代表衰老和死亡的陈法蓉,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败立显,是她的“欲”最终战胜了“灵”。

人人都是金大班:舞台上的戏中人

看完小说后,我又去找了金大班1984年的影视版,这个版本没有进行剧本的改动,而是丰富了故事的细节。当演员姚炜饰演的金大班出现时,活脱脱就是百乐门当年惊艳的舞女,举手抬足都是魅惑人心的风情,眼神里倒映着大上海舞厅昔日的繁华和今日的惆怅。

电影版丰满了书中一笔带过的感情戏,将月如和秦雄这两位年轻男子与金兆丽的感情处理的很细腻。

比如月如的父亲找到金兆丽,问她怎样才可以离开,而金兆丽眼神坚定的回答“我可以死,但我不能没有月如”;比如金兆丽决定抛弃秦雄的最后一晚,她临走时回头不舍又决绝的一瞥,一瞥之下将青春,过往,灵魂依次断送。

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电影与小说一样,感情片段极为抓人,与她生命中纠缠的这两个男子都爱她,可两个男子都护不住她,前者是封建主义势力的残留,后者是乱世心态的悲哀,也是金兆丽身为舞女的悲哀。

十年前她将最美最纯洁的爱给了月如,却被其他人的干预强行拆散,十年后她本可以做自己的主宰,却因岁月不饶人,自己输给了自己,灵魂败给了现实。金大班的最后一别不是舍不得舞场,而是舍不得同过去做了断,舍不得这些年心中依旧延绵不断的爱。

电影结尾歌更是其中的点睛之笔,一个宛如月如般的年轻男子,陪她跳了最后一支舞,歌声悱恻缠绵:“我也曾陶醉在两情相悦,像飞舞中的彩蝶,我也曾心碎于黯然离别,哭倒在露湿台阶,红灯将灭酒也醒,此刻该向他告别,曲终人散,回头一瞥……”

电影在歌声中落幕,金大班没有流泪,她只是在舞蹈的旋转中,将自己对青春的渴望与眷恋尽力发散,直到最后一息尚存的余热也消逝。金大班的情绪穿透了屏幕,映射在我的脑海中,令人心生悲悯。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盛装而来,再盛装而去,整个告别过程是热闹也是苍凉的,她既决定告别过去忘掉灵魂,人生的下半程没有了回头路。

我想白先勇在写这个人物时是带有更多同情的,因为金大班不是青春永驻的伊雪艳,金钟丽她是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她身处时代的洪流中,被匆匆忙忙的赶着前进,为此她丢失了很多东西,包括美丽,青春,激情,纯净的爱,为此她感叹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在整篇小说中白先勇并没有刻意渲染符合文本的气氛,可我总能在其中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非但不空泛反而联结着骨血,在作者无意渲染的惆怅基调上,我发现其实现实中的很多人都是“金大班”。

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我们都被生活推着走,直到无可奈何丢掉过去面对新的生活,这种明知过去不可丢的无奈与怆然之心绪,就如同作者在书的卷首抄写的那首旧唐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零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一切繁华如旧影,英雄会老去,美人会迟暮,每个人都躲不过这场注定的浩劫。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之下,是纪念凭吊是感怀伤逝,作者给予了她生而为人的最大同情。

她并非无情而是有情,可惜有情又得不到满足,她并非天生做作工于心计,而是有着一片痴子之心,可她没有办法挣脱时代的枷锁烙印,最终只能变老变丑贩卖掉过去嫁给了物欲。

最令人惆怅的是,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过去还会有明天,明天将裹挟着人生的苦难呼啸而至,是每个人必经的劫难。所谓七情六欲嗔贪痴爱,白先勇写了一个金大班,却好像写了红楼里的大观园,从莺莺燕燕到繁华落幕,我们每个人都像舞台上的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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